2009年4月8日 星期三

三鶯部落,作為一個見證 --專訪「橋上的孩子」陳雪(下)

(2009/3/10「撒烏瓦知」部落前往國民黨抗議,圖中為陳雪)張榮隆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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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前還圍滿了顧客、人氣特旺其
他攤子都會側目眼紅的盛況,突然
全部消失,他們只是五個精疲力竭、
蓬頭垢面的男女老小,肚子餓得咕
咕直叫,這咕咕的叫聲把他們拉回現
實,這時候什麼都恢復了常態,回到
生活裡,原來這不過是一場跟昨天一
樣的買賣,債務還是在那兒等著,賺
不了大錢,明天依然要繼續這樣辛苦
地營生。
《橋上的孩子》頁6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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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不過顯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妳這樣看待河岸的原住民部落。三鶯部落去年好不容易從周錫瑋手上爭取到的緩拆,沒想到在農曆年後,桃園縣的「撒烏瓦知」部落馬上又遭到拆除。妳聽到「撒烏瓦知」被拆的時候,心裡怎麼想?
雪:聽到撒烏瓦知被拆,心情很複雜。你們(2/20在行政院前面)被抬走那天,我人在台中看到新聞就哭了,很憤怒啊非常憤怒,其中也有點措手不及,沒料到桃園縣政府會這樣幹。

我必須承認三鶯尾牙之後,自己確實有一種成功的感覺,還在一時的感動跟興奮裡,覺得三鶯能做到現在這樣實在很振奮。所以聽到撒烏瓦知被拆很打擊,覺得沒完沒了──我們去建設、維護的速度永遠比不上打擊;大家辛辛苦苦做很久的事情,政治人物卻很容易就摧毀她。所以那時候第一個面臨的是打擊,但第二個很快就體認到這就是現實,確實我們所面臨的就是不斷會被打擊,必須時時刻刻提高警覺。這才是真實,真實就是大部分的事情隨時會被摧毀、被打擊,真正能夠眾志成城的結果的事情,才是少數。

(2009/2/20「撒烏瓦知」部落遭桃園縣政府拆除)張榮隆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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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告訴過我的故事還在耳朵裡回響,
繼續地,我敲打鍵盤書寫著這已拖延
太久的小說,當我一字一句寫下這些,
猶如建造一座永遠蓋不完的房子,蓋
了這邊就拆掉那邊,好不容易砌了牆,
旋即又撤下窗子,總是有無數個缺口
無法補上,我失去正確的語言可以描述。
《橋上的孩子》頁6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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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可是至少我們還有擺地攤的能力?
雪:對啊對啊,像我媽媽的攤子被掀翻後,我們還是會再去啊。就有點像你說,就算我們房子被拆了,我們還是會在這裡。我們在很多地方擺過攤,同伴也有很多是流動擺販,我覺得那真的是打不死的精神。可是攤販打不死是因為有顧客,所以我很希望自己就像是顧客,是個很有力量的顧客來支持三鶯部落。因為攤販最怕的不是警察,而是沒有顧客,那就完了。

問:而且攤販的實力強到一定的時候,就有機會變成觀光夜市了?
雪:對啊,三鶯部落是有機會變成模範部落的啊。

問:關注、支持三鶯部落到今天,妳對她們有什麼期待?
雪:我希望他們可以多說說自己的故事。我覺得三鶯部落的故事不只是三鶯部落,就像我雖然不是原住民,但我們還是有很多相似的部分。在三鶯部落,有很多東西會隨著時間、隨著遷徒而凋零而消失。我會很希望年輕的一輩能把這些記錄下來。這就有點像我去回顧、拼湊我自己過去那段居無定所的記憶,在這個過程中就有機會把這個聚落的歷史、之所以存在這裡的理由、原因說清楚。總之,就是把故事說出來吧。

我相信,三鶯部落裡頭有些人很清楚自己在這裡生存的理由,但一定有些人也許不那麼清楚,他就可以在訴說故事的過程中,把堅持下去的理由找出來。

問:為什麼要堅持下去?
雪:三鶯的存在是一個見證。如果三鶯部落能夠把這塊土地,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樣,那麼首先,這對都市原住民的意義是,它可以更清晰地見證我們存在的理由;其次,更能讓大部分的人對三鶯部落原本僅有矇矓、破碎的印象,變得更加地清晰。

我一直覺得,人們隨時可能會變成少數──我們不會永遠都站在對的那一方。雖然確實有人可以長久地站在對的那一方,但對社會而言,三鶯的存在可以創造鬆動的可能。他們強而有力的生存姿態,本身就是對這個頑固的、堅持不肯動搖的既有的生活方式造成很大的刺激──真的只有一種生活方式嗎?你們所堅持的那個對的東西是絲毫不能鬆動的嗎?那麼為什麼有人就是在河的對岸,在那邊回應你、提醒你:這個真的是不會改變的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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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橋不到兩百公尺的長度,
連接著兩個熱鬧的街道。
《橋上的孩子》頁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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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09/4三鶯部落重建家園,圖為族人陳銘復跟阿妹)張榮隆攝

問:如果沒有三鶯、「撒烏瓦知」、崁津、溪洲等部落這群人,就失去了讓主流社會對照的存在?
雪:對。我相信在台灣社會是有很多人處在模糊的空間裡,找不到安身的地方。可是他卻可以透過三鶯部落,知道主流的生活方式不是唯一的選擇,甚至是不斷在傷害我們的選擇。我不覺得所有的人都得要變得很有錢,但那得要有證明、例子──原來還有其他的生存方式,那也是一種價值。

主流價值是長久以來被媒體播送的價值觀,可是確實有很多人不是這樣也不想這樣,但卻因為數量很少、存在的姿態也相對脆弱,但是卻應該被保護的。畢竟,所有的制度都是在捍衛既有的價值。所以如果三鶯真的被建立起來,那麼這兩者之間的模糊地帶就會變大,否則整個社會就只剩下主流價值這一個端點。

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價值,像巴奈阿姨可以住在三鶯部落、種菜,慢慢讓自己的家成長那個樣子;有些人可以用最快的方式去買美荷市的坪數,但對很多人來說,他就可以在三鶯部落跟美荷市這兩者間尋找到參照點。如果沒有三鶯部落,即使我們非常堅強,恐怕也很難摒除、說服自己為什麼不屬於美荷市那一邊。

問:原來三鶯部落不只是在為自己爭權益,還是在幫台灣社會守護一個很重要的價值。
雪:當然,就像有些人在做某些事情,他其實是在建立一種價值,像是從事工運的人、手工藝者,他所做的事情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,可是卻是為其他人守住這個東西。我們沒有辦法把美荷市這樣的東西打倒,但卻可以建立許許多多的參照點,來轉移、削弱他的巨大。可是這個參照點要越來越多、越來越多,三鶯部落只是其中一個。只有非常多的參照點,才能翻轉所有人都朝他傾斜、朝他湧去的情況。

(2009/1三鶯部落一隅)張榮隆攝

這就好比透過努力,我們也能讓一條河流轉向一樣。



問:有什麼話要跟三鶯部落說?
雪:在這裡好好的生存下去,活出我們要的模樣。只要把這件事做好,就是對我們所認為的不義的、不那麼正確的體制、政府或生存方式,一個最好的回擊。而且可以長久的在那裡,這件事情就是對一直質疑、打擊我們的價值、體制最好的回答。
(本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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