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黃惠偵(前中國時報工會總幹事)
3月7日的早上八點多,昨晚吹起的大風已經停了,可是雨還沒有,繼續滴滴答答,時大時小地下著。玉英阿姨(大家都叫他四姐)和我坐在不斷冒著濃煙的爐火旁烤火,身旁幾個花花綠綠的帳篷攤在天空下,被雨水淋得好不狼狽,幾個因為昨晚太過開心,喝光了一整桶麻油雞的年輕人繼續躲在裡頭休息著。我輕聲地問她:大前天又出去外面抗爭,會不會覺得好累、好辛苦?
「真的很可惜,我在這裡住了三十幾年,房子被拆了三次,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可以出去跟政府抗議。」玉英阿姨緩緩地,繼續回答:「民國六十幾年的時候我就來到這裡了,後來才把我的五個姐妹也找來這裡一起種菜、蓋房子,我的兩個姐姐都是在這裡過世的。」
從部落被拆之後,部落的長輩們總共出去抗爭六次。每次出去前我總是要問他們,會不會害怕、會不會擔心?而每次他們的答案都是不會;儘管他們的雙眼隱約透露著不安,而且眉頭緊蹙。那樣的表情我其實不陌生,之前在工會工作的時候,那些因為權益受損的會員在決定要跟老闆對抗,爭取權利的時候,也都是相似的表情。他們不安,因為不知道自己去抗爭、去爭取權益到底對不對,會不會有用。他們蹙眉,因為知道已經沒有其他退路,只能靠自己起身反抗。
隨著抗爭的時間增長,部落長輩們臉上的神情與生活也慢慢開始有了變化。
玉英阿姨說她的小孩這幾天都有打電話來,關心她在部落的生活好不好,也叮嚀她出去抗爭的時候要注意,不要忘記自己有心臟病,不能太衝動。她說因為他們這些老人一直堅持,小孩也開始從反對變成支持他們去抗爭。就在她話說完的幾個小時之後,剛好她的小女兒就帶著全家將近十個人一起到部落來。那時,玉英阿姨臉上的表情,是滿足。
部落裡的每位長輩都是在年輕時為台灣社會貢獻過勞力的勞動者,他們離開家鄉,一度以為能在都市找到更好的生活。然而這麼多年過去卻發現,用祖先留給他們的智慧在土地上種植、採集,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,最好的生活方式。而現在,他們才正開始試著把自己真正想要的說出來。
「房子被拆掉的前兩天,我們養的豬剛好全部都賣出去了,不然那些小豬可能也都會被壓扁。原本我還在跟Faki說,我們已經老了,不要再養豬了,好累,應該要休息了。可是現在房子沒有了,我們還是要繼續工作,要慢慢把房子再蓋回來,這樣,我們才有地方可以休息。」玉英阿姨一邊喝著熱茶一邊這樣說。
這些充滿智慧的長輩們柔軟,但堅韌,所以不會被打倒。房子被拆毀了,即使辛苦,他們會一樑一柱再重新搭起;而且我想,會有更多人陪他們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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