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後嬰兒潮的世代應該很難相信:這一代終生的努力竟造成下一代的普遍沉淪──實質薪水倒退十五年,高學歷的年輕人被迫要去做小學畢業就可以做的工作,而房價高到只有少數人買得起。像我這樣放棄歐洲高薪工作而矢志回來建設故鄉的人,更是難堪:一輩子的努力,竟然讓下一代更加看不到未來!
無獨有偶地,美國的平面媒體也在指控戰後嬰兒潮的世代債留子孫,讓美國有百分之卅三的機率會在卅年內破產。年輕人被迫延長受教時間,忍受飆漲的學費和學貸,畢業後卻看不見何時才買得起車。年輕世代甚至指控上一代是吸血蟲:掌握絕大多數的政治與經濟資源,卻只知享受和製造問題,斷送下一代的未來。
許多經濟評論開始羨慕起德國和北歐:他們的貧富差距遠比美國小,國債遠比美國低(挪威和瑞典的國債甚至是負的),失業率遠低於美國,經濟成長率高於或接近美國,從全球金融風暴中復甦的速度遠高於美國。
英國的BBC這樣形容德國:「工時比鄰國短,學童上學時間僅鄰國的四分之三,工人不特別勤奮,一點都不像是會在經濟上成功。但德國卻是全球第二大出口國,可以隻手阻擋歐元區的經濟衰退,富裕到足以拯救歐元。」
教育水準低,工時短,為何反而有較高的產出?靠前人的庇蔭。德國、荷蘭和北歐國家都有很多百年以上的公司,勞資關係穩定,前輩的技術和經驗可以整合進公司的組織、管理、研發與製造中,從而用低工時創造高產值。以自動化機械與交通運輸系統的生產為例,百年公司出國競逐國際標時,只需把過去累積的數十萬套設計圖拿來修改、重組,即可符合客戶的需要,且有百年經驗擔保品質;反之,新興公司要從頭設計起,還到處顧慮不周。而且,百年公司的設計與生產皆已模組化,又以全球為市場而有規模經濟的優勢,因此造價也比較便宜。
德國能而英美不能,就因為德國資本流動率低而勞工權益受到充分的保障。德國以超高的資本利得稅防範房地產與金融市場的投機炒作,使資金傾向於長期而審慎的投資;他們讓勞工參與公司經營,不景氣時以勞資協商減少工時與工資而不解雇。資本流動與解僱勞工都太困難,誘使資方積極從事可永續的投資與經營,而勞方也願意將個人智慧與經驗交付給公司,並戮力參予技術升級。因此,資本與技術都留在公司累積,讓後代坐享前人的餘蔭。
反之,美國資本流動太快,炒作成風使經濟系統不穩定而風險高,矽谷創業成功率僅百分之三,而成功的果實歸於極少數人。產業變遷快速,前一代人的經驗、技術與智慧皆無法累積,因此絕大多數人的實質生活都無法改善,還反而倒退。
荷蘭和北歐的制度跟德國相近,屬於庇蔭後代的「全民經濟」,社會可以持續進步;美國則是贏者通吃而遺禍子孫的「富人經濟」,社會無法持續發展,還瀕於覆沒的邊緣。
但是台灣卻不學歐洲而學美國,甚至比美國更惡劣。台灣的房地產稅是美國的百分之十,日本的百分之二點五,遠比美國更鼓勵金錢遊戲與劫貧濟富,讓想要永續經營的業者在這文化下難以作為。卅年下來,富了個人而毀了整個社會和下一代的未來。
我們是該認真地反省了!
(作者為劍橋大學工程博士,清大榮譽退休教授)
【2012/10/20 聯合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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