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破報】以建造來起義—「建屋」的庶民精神與社會連結

文／許淑真、盧建銘
圖／許淑真、盧建銘攝影提供

記得2008年在墨爾本參觀移民博物館時，館內影片除了介紹澳洲最早的移民史，還有上個世紀以來，來自世界各地因戰爭、政治、經濟因素的移民，甚至近年印尼大海嘯的環境難民，遷徙到澳洲的歷史。同一個時間我也與澳洲栽種社區（Cultivating Community）這個民間組織在墨爾本數個社會住宅菜園工作數月。回台之前我們和菜園的居民們在墨爾本皇家植物園發表了一個展覽，匯集許多不同民族和文化的社會住宅菜園故事。同展場也有我們針對台灣都市原住民從東岸原鄉到西岸都會的「島內移民」作品。這個以《台灣逆境植物》為主題的「撒烏瓦知部落河岸菜園植物」故事，在異國也揭露了國家機器以都市發展為名，長期摧毀居住這個土地上的人最基本生存的權利。也企圖反應亞太地區，不容忽視的境內移民（殖民）背後基本生存權持續被剝奪的社會現狀，和我們該面對的社會責任。

《建屋：一種社會契約的實踐》

藝術展演具有傳統公眾平台的功能，也就是它可以提供公眾表達和溝通的舞台。但常常是由精英在這個平台上發表有關公眾的議題，而非公眾在這個舞台上發表他們的言論。從去年2月撒烏瓦知部落被拆，到現今完成重建，我們的展演行動努力貼合部落的重建現況，以及種種內部的需求，在部落奮力重建的當下，我們亦思考如何將庶民文化從日常生活情境中精煉萃取出來，但絕大多數的發言權還是集中在藝術家的手裡，雖然我們正極力扭轉。所以今年受邀在以「回到地球的家」為主題的第五屆蔡瑞月舞蹈節的表演中，與國際大師舞蹈作品並列的平台上，除了從部落與民族的需求之外，我們也極力思考如何讓庶民意識呈現，進而發展對社會意識的推動。所以它的實踐價值與其行動策略為何，也是我們這次極力思考的重點。

所以此次演出作品《建屋：一種社會契約的實踐》除了來自部落重建的啟示之外，也呼應不斷竄升的高房價，讓本來是棲身之所的房屋，成為擴大貧窮陰影的現實。創作中「社會契約」的提出，來自於盧梭的民約論（Du Contrat Social，社會契約）在當代的觀念與實際《建屋》的創作內涵與行動。因為我們發現現今社會大眾獲取住屋的過程是立基在住宅私有化上，並只存在於買賣交易契約的單一取得方式，也就是我們的契約對象是建商或房仲和一紙房屋所有權狀。

盧梭的民約論啟發了法國大革命時的人們，瞭解廢除了君權神授的貴族／教廷之後，可以建立取代他們的共和國（la Republique），建立具自由平等博愛的社會，瞭解政治權能來自於人權天賦的眾人。這樣的創見在經歷了兩個多世紀的各種運作之後，可以發現國家官僚仍然只與部分社會力量建立緊密的關係，藉眾人之名，背叛了建立社會契約的倫理。

相對於每一個渺小的個人，國家及眾人是如此的龐大。當代社會中有越來越多壓迫源自於國家社會，特別是國家結合全球化資本體系運作，使得原有多樣多元的社區／社群（la commune）社會性涵構（contexture），漸漸崩解粉碎。當今，連原本是基本生存權的居住／住居，竟然也成為生命中最沉重的壓迫工具。由於看到撒烏瓦知部落在社會及國家的雙重壓迫之下，能夠藉著社會支撐和傳統共同建屋習俗文化的力量，重建自己的家園。所以我們這次演出試圖召集社會結構中不同角色的人共同建屋，從微小的社會殘片當中，試圖演練重構當代社會契約的可能想像。

以建造來起義

撒烏瓦知部落的老人家是從花東遷徙到都市生活的第一代原住民，脫離原鄉，被排擠到都市邊陲與文化的失落，卻打擊不了他們承襲傳統文化重建部落的精神。阿美族傳統部落建屋的習俗－－sakafiyaw（鄰里建屋系統）是藉由全體出動建屋，在共同造屋的呼喊下，也再次堅實了部落社會組織與其倫理。而當今建築技術的演進與共同建屋系統的崩解，讓建築資金高漲及營建技術專業化，也是對於原鄉傳統集體營建意識的摧毀。於是營建技術與權利成為少數人的專利，也開啟了大多數人被宰制的命運。

大漢溪畔的阿美族部落，承襲了花東原鄉的海岸與河岸生活，是在都市邊陲發展日常生活的建構；阿美族達魯岸（工寮或農寮式的小屋）的生活保有對自然環境營建能力的維繫。但國家體制對都市原住民部落的拆遷，是對其日常文化生活的摧毀，而這些達魯岸集居而成的自然聚落被拆毀的原因，常常是源自於都市居民休閒觀光生活的觸角延伸，但卻也拆毀了一個民族日常文化生活維繫的唯一機會。

都市原住民部落日常生活的建構：存在於水岸生態＋部落生存的經營模式；存在於豐年祭儀式下，部落政治社會組織的完整；更存在於部落鄰里組織及家族親友協力的建造。而撒烏瓦知部落「建屋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社會運動，並落實在真實的社會脈絡之中；相對於這次演出的《建屋》作品則是試圖多樣化社會運動形式，藉由社會契約招募社會人士的方法，透過與部落族人集體親手興建一間房屋。這個看似部落日常生活的再重建，也是具有新文化意識下的再建，人們透過不同城市、不同民族、不同身分、不同職業的合作，立基在藝術家發展出來新建屋技術，也就是利用了國際運輸棧板廢材，採用工地模板支撐技術和傳統穿斗工法，所發展出來的無釘簡易建造法，並落實盧梭的社會契約精神，以及阿美傳統sakafiyaw的建造系統下，讓其具體的實用功能的進展，內化為人人都可為的營建技術。

溝通媒體的多樣性之行動策略與意義

面對都市原住民的生存問題，我們常常將之放諸於社會公平正義的準則，但也常常忽略了其中種種也與我們的息息相關。這次演出針對社會意識的推展上，提出三個行動策略， 說穿了就是希望建立一個辯證的平台，和擴大社會意識的功能。一是大眾媒體的運動策略，主要針對社會住宅與環保議題。其中包括從「社會住宅」的議題，深入到被計量住宅理論所忽略的「文化差異議題」、「民族與社區差異」、與「自立建屋權的剝奪」等議題的探討。環保議題包括了經濟體系與環保議題的關聯性，與物資回收系統從環境科學及經濟學理之中，鬆動出工業物質文化面的探討。

二是分眾群體的策略，針對「社會及社區運動」希望開創社會意識構成的多元路線發展；針對「建築學界」希望提出建築營建權下放的討論，建築美學的討論，以及重新看待當代原生建築的形態，是否該利基於基本“生存”需求以及面對工業的廢棄物資的運用，而不只是著眼在自然材料和建築形式上。針對「藝術界」有關藝術形式原點的討論，以及藝術生產與社會之間的倫理。還有面對「社會小眾群體」的探討，這次參與表演所構成的小眾組織（企業），其數量與小眾意識的構成，如何與其它社會小眾形成新的社會倫理與責任。三是自我群體的策略，部落環境的形成及維護來自於具有部落自立營建的能力，在平台上的表演可以達到兩種效應，一是對大量工業回收物資成為營建材料及工法的持續發展，二是從建築技術中所體會出來原住民文化的自我意識。

這幾年在社會公共平台的表現與意義，就是希望取得在藝廊、美術館、舞台、論壇、學術、媒體、街頭運動的綜合效益，讓多元發聲與其有效性的社會溝通發酵，希望在改變眾人既定成俗的價值的同時，也能鬆動原有社會結構，開創社會運動新的方式與產生新的社會倫理。

全文轉載自破報：
http://www.pots.com.tw/node/665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