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報2009年7月28日台北訊,呂苡榕報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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鶯歌鎮三鶯路31巷16弄3號之7,那是Banai的家。雖然有戶政事務所發給的門牌,但Banai的家仍然被拆。
1989年左右Banai來到台北,女兒畢業北上工作,加上鄉下農業沒落,Banai跟著女兒一起來到台北。
「那時候毛豬從一斤40塊掉到20塊,沒辦法生活,只好把農業放掉」Banai說著。
當時正值台灣農業邁向市場化轉型,導致從生產到銷售過程中,種子的取得、化肥的購買、銷售管道等等,全部需要經由「貨幣」交易。漢人使用貨幣交換商品的歷史比原住民久,在不熟悉資本主義市場運作邏輯的情況下,原住民族成了商品化的市場機制中相對弱勢的一群人。
為了生活,原住民不得不變賣農地,土地賣完之後,只好離開故鄉。
原住民特殊背景加上台灣農業困境,成為都市原住民形成的結構因素。許多原住民離鄉背井,到城市中出賣勞動力。
Marion Young在《正義與差異政治》(1990)中描述了壓迫的五種面貌(the five faces of oppression),包含:剝削(exploitation)、排斥(marginalization)、除權(powerlessness)、文化帝國主義(cultural imperialism)和暴力(violence)。
都市原住民的生命歷程,恰恰映證了這五種面貌。
「離開故鄉本來希望能有平等待遇,固定薪水、解決住的問題,但生活沒有明顯改善」
Banai的老公在花蓮採過大理石礦、當過南迴鐵路工人,來到台北後,做過模板工,但遇到老闆不給工資,加上年紀有些大,體力工作不容易找,夫妻倆開始以種菜維生。Banai也曾在新莊副都心附近種菜,後來因為副都心的開發,政府將土地徵收,因此被迫離開,來到三鶯。
「以前也聽說政府想解決原住民居住問題,可是條件一堆,我們不符合那些條件,那就算了。」Banai無奈的說。
三鶯是一塊沖積出的沙洲,鄰近大漢溪土地肥沃,只是縣政府並沒有開發的打算,而是把這裡當成垃圾場。三鶯自救會發言人江一豪,指著腳下滿滿的電路板垃圾說道,「縣政府沒有善待這塊土地,三鶯反而幫他們開墾和管理這個地方」。
Banai的田在三鶯部落的後方,據說有蛇出沒,那一天早上部落剛抓到一隻蛇,為午餐加菜。小小一方田。江一豪說,如果哪一天他們連賣菜都沒辦法支撐生活的時候,要怎麼辦?
「三鶯部落,其實早期在離河岸更近的地方」,江一豪指著三鶯大橋底下說。因為大漢溪截彎取直後,原本水道變短,造成流量變多,因此淹到河岸邊。三鶯逐漸往上遷移,全盛時期擁有5、60個住戶,房舍不是薄木板,而是用磚塊和水泥蓋的房屋。當時這裡聚集的原住民供應了台北急速發展所需的勞力需求,因此政府也默默承認這些所謂的違建,發給門牌,牽來水電。然而,1990年左右政府頭一次拆了三鶯的房子。
2008年2月,縣政府再度來到三鶯,他們提出的理由是三鶯部落建在行水區,下大雨淹水時會危及他們的生命安全。只是位於河川彎道沖積面的三鶯,怎麼會是行水區?江一豪指著河道對面的消波塊,他說,如果這邊會淹水,怎麼都沒有消波塊?30幾年來怪手陸陸續續來過三鶯七次,這是第八次,卻也是最激烈的一次,甚至連水泥地基也敲掉了。然而,短短一年半內拆遷3次,貼公告的頻率空前密集。「我想開發的腳步走到這裡了」江一豪感嘆的表示。
江一豪質疑,縣政府目前將三鶯規劃成壘球場。看起來促進社區互動的壘球場,其實隱藏商業利益,河邊大量的河沙能夠被挖走販賣,再將廢土回填,一來一往之間獲利的不知道是誰。更不用說將河岸規劃為新生地,成為新興住宅區之後,土地房價能夠翻幾倍。
商品化和資本主義邏輯作為一套虛構和抽象的過程,施加在社會生活上,卻為日常生活投下一抹陰影。土地作為商品可以任意買賣後,沒有土地擁有權的人,成為第一批受害者。有錢人有地方住,但面對買不起的人,政府卻甚麼都沒有做。
「就叫你們不要蓋房子,你們一直蓋、一直蓋」Banai說政府只跟他們說這個,她不懂失去這塊土地她剩下甚麼。
Banai說她小的時候到很遠的地方上學,有一天她回到家姊姊卻告訴她家裡的土地一半沒了,她的族人土地也被佔去。她不了解為什麼。後來有機會問問長輩才知道「因為我們不識字,也沒有去爭取,雖然曾經問過政府,但他反問我們有沒有土地權狀」。
2008年2月21日三鶯遭拆除,那一天Banai坐在家門口,怪手就立在她面前。「江一豪問我,阿姨你不走啊!」Banai說:「我不走,我是這個土地的主人!」她說:「以前我們不懂得抗爭,所以失去土地,現在我要抗爭到底。」
土地是原住民的根,政府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切割她們和土地的關係,是她們抗爭到底的原因,「有把我們當人看嗎?沒有啊!」Banai難得激動的表示,連日本人都對原住民比較好。面對政府,Banai決定不再沉默。
2009年6月6日,縣政府原本預定這天要再度拆掉三鶯部落,後來又延期。「他們貼著玩的」Banai說 「這就像被宣告死亡時間一下,心裡七上八下不得安寧,在洪水淹沒我們以前,公權力已經先淹沒我們了。」
面對6日的拆遷公告,部落簽署一份切結書,表達抗爭到底的決心。這份切結書被當天到場的樂青戲稱為「投名狀」,切結書表明抵抗的決心,每個人都簽了。
江一豪表示,重建讓部落發展出集體意識。三鶯從前只是一群天涯淪落人聚集的地方,現在逐漸凝聚,「藉著居民共同建造的過程培養社區意識」,未來穩定後能夠做為集體抗爭的基地,也歡迎各個團體一起加入。
未建好的木板房上有幾個工人還在敲敲打打,屋頂一張「三鶯部落」的旗幟在飛揚,聚會所裡有江一豪從東菱電子廠帶回來的布條,上面寫著「抗爭到底」。旁邊的廚房一群婦女正在張羅晚餐,三鶯大橋上來來往往的車輛。
這裡是三鶯部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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