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6月3日 星期二

【預知三鶯記事5】堅強的理由

洪鳳琴/三鶯部落居民第二代


部落拆除後第一次和父親談到比較實際的問題,我告訴他:「如果陳情沒能得到善意的回應,回來新莊,租的房子不大,但勉強可以擠得下。」他簡單有力的回答,「(台語)沒要緊,甘願賭,認輸,但是我嘸走。」這樣的父親,是我所陌生的。

小時候覺得父親是一個溫和且安靜的人。不在外地工作,就是在田裡農忙的他,沒有太多時間跟我們小孩子相處。但在那沒有撒嬌的畫面裡,卻永遠有著各種關心:就算成績不理想,還是能得到鼓勵;不管我們是女孩子,他還是教我和姊姊騎打檔的石橋機車、開手排的小發財車,還有釣魚、插秧……。這是父親用他認為對的,也是僅會的方式去教育、愛他的孩子。

不過這樣的老爸卻也可以一腳雨鞋,一腳脫鞋從菜園走回屋子。他以為他怎麼了?其實是想事情太專注了。記得有一次老爸發動他的寶貝石橋125載著老媽去台東市辦事情,不知怎麼的就忽地自個兒騎著車走了,留下一臉錯愕的老媽,和覺得好笑的孩子們。10分鐘後到家的老爸說奇怪,怎麼都沒回應他的話,回頭才發現老媽、小孩根本沒上車!一家人在已經被法院貼了封條的家門前,笑成一團。

「每次到了選舉,候選人永遠都會載著一箱箱的米酒進來村子裡。酒過三巡,票當然要投給送酒來的人。二十幾年前,原住民部落或者其它村落,都是這樣。」這是老爸最愛說的故事,也是他對政治極度失望,以及生為原住民感到可悲的地方。當年我要北上時,他只簡單交待我幾件事情:原住民的身份,不必太清楚的講,家中的事,不必對外人多說;二是壞人很多,不要太相信陌生人;三不必每一個朋友都是好朋友。

父親的悲觀也許來自他自身不太好的經驗:趁夜搬家的鄰居、翻臉不認帳的好朋友,他們都留下債務,送給當保人的父親焦頭爛額,只能無語問蒼天;即將收成的農作物,被強颱摧毀或被層層剝削賣不到好價錢。離開故鄉來到都市,父親說:「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要來台北,因為這裡才有錢賺」。這是他給台北的評語,沒有輕蔑,只有感慨他的夢想竟在故鄉以外的地方完成。

接二連三的打擊,把我們全家從台東一路推到台北。父親用他堅定的腳步走過,未曾逃避,只因身旁的家人是他必須堅強的理由,直到今天,父親仍然用堅定的腳步站在三鶯部落。

我想,他這次不只是為了家人,更是為自己作為一個原住民的命運而站。

2008/6/3

註:照片人物為洪鳳琴的父親,洪春枝。江一豪攝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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