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3月1日 星期日

【預知三鶯記事11】抗爭到底、大霹靂

抗爭到底

2009/2/20行政院前,「撒烏瓦知」部落遭拆除當天.張榮隆攝
「那天,當其他人遇到苦難,也要走上抗爭這條路,你們(三鶯部落)再把這面布條傳給他們。」我記得,自己是這樣把東菱電子關廠工人所寫下的「抗爭到底」交給三鶯部落;我只是沒想到,當時口中的「那天」,會來得這麼快。

2008年11月,三鶯部落自救會拿起這面布條開始抗爭;不過3個月時間,桃園縣「撒烏瓦知」部落就把這面布條接了過去。一群平均年齡超過60歲的阿美族長輩,沿著三鶯部落自救會的腳印,從桃園縣政府開始,一路落髮走進協調會、走上行政院,並在其他聲援團體的相挺下,在今年 2月19日,一口氣在行政院大門前用40個人的頭髮,表達只為爭得一口喘息,爭得家園能夠緩拆的一口氣(註)。

過去在印象中,原住民是個遙遠的名詞。為什麼在我的生長過程裡,居然未曾認識過任何一位原住民朋友?為什麼我眼中的原住民,都出現在書本、電視裡,要不是充滿活力的天真爛漫,就只在特定時刻的儀式表演。現在想來,這樣的認識像極了在認識博物館裡的展示品。這樣的認識當然充滿錯誤。

然而,我認識的第一群原住民朋友,是遭拆除的三鶯部落;我認識的第二群原住民朋友,是待拆除的「撒烏瓦知」部落跟崁津部落;我認識的第三群原住民朋友,又會是那一個待拆除的部落?這種在「拆遷、抗爭、拆遷」的輪迴裡認識原住民,難道不是另一種錯誤?

行政院落髮陳情的隔天早上,桃園縣政府用怪手拆除「撒烏瓦知」部落來作為回應。這群長輩本來想賴以終老的家園,就這麼東倒西歪地平躺在自行車道後方的10餘公尺外。有人哭了、有人喊著,從今天開始要搭帳篷過日子了。三鶯部落在去年2月搬演過的情節,從那天開始,在桃園縣又重新上演。

這樣的挫敗對長輩們的打擊可想而知,於是我們幾個朋友趕忙不斷抽空,輪流前往家園已毀的「撒烏瓦知」部落,只為了說聲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:「faki、fayi(長輩),你們還好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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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霹靂

2009/2/24「撒烏瓦知」部落外的公園,拆除第5天.江一豪攝
大霹靂:「宇宙起源於一次大霹靂中,在誕生的那一瞬間,從『無』急速膨脹,逐漸演化成巨大的宇宙。爆炸使得宇宙開始膨脹,因而生成了時空。」

跟人們現在理解宇宙的形成一樣,阿美族在都市的部落往往就是在不經意中發生,而後才激烈成形的。

位於新店溪畔的溪洲部落,最初用木板及鐵皮為建材所搭起的房舍,在民國86年被一場大火焚燒得幾乎全毀,卻也因此得到外界的關心與扶助,重建而生出現在的溪洲部落;三鶯部落30年來,雖未有過如此巨大的災禍,卻也被歷任政府以怪手兇狠地拆除7次,直到去(2008)年拆遷公告的來臨,自救會步上抗爭路,部落大門與圍牆首度被豎立起來,而後終於得到台北縣政府,承諾緩拆並願持續跟部落協調,獲得重建家園的契機……

在前往「撒烏瓦知」部落的時候,遇到了長期關注這個部落並採集研究資料的一位學者,他說,「到今天,阿美族文化傳承的種子,其實就是這群平均超過60歲的長輩。」初聞此語的我十分震驚,但經過他的說明,道理就顯得如此淺明。對於受到漢人市場經濟猛烈衝擊的原住民,尤其是在河岸、平地生活的阿美族人來說,目前60歲以下,在都市間成長的阿美族人其實並沒有太多豐富、密集地接受過來自於傳統文化的洗禮。現今存活著並曾經在成長階段長時間跟先人共同生活,從中習得、擁有並具備相對完整文化資產的阿美族人,「正是你眼前看到的這些長輩。」

這位學者的語氣相當平穩,用詞卻令人感到深刻,「對於一個已經嚴重凋零,甚至瀕臨絕跡的文化活資產,都是各地方政府應該要競相爭取、善待的對象。台灣阿美族文化有沒有機會救回來,已經只剩下這群老人家生命的最後20年。」

然而擺在他跟我眼前的,是一群無家可歸,抱著病身只能露宿公園的老人家。可是當我們走過他們的帳篷間、走進他們棲身的涼亭裡,他們還是撐起笑容來迎接我們,安慰我們說還好還好。更用得意的表情搶著告訴我,我們都沒有把公園弄髒,而且還把值星表排好,大家每天輪流當值日生煮飯、作清潔。

隨著大霹靂之後而來的那烏雲密佈、飛塵幅散的混沌狀態,讓人很難看清在這個階段裡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也很難弄清雲霧散去之後的畫面,是一片死寂抑或富含生機。我只知道「撒烏瓦知」部落,甚至每一個遭逢巨大打擊的都市原住民部落,都蘊藏著準備給台灣社會相當寶貴的什麼。雖然到目前為止,我們顯然還不懂得怎麼呵護她們,但她們還是很努力地支撐著,等著我們開始學會理解。

但,要快。

2009.3

註:「河岸住民守護家園」抗爭記實的連結如下
http://blog.chinatimes.com/laborpower/gallery/4853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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